最终成全我们的，是爱不是恨

生理里，很多灿烂的偶像剧，背后不知经历了多少百转千回的内心戏。离婚之后能处理好一切遗留问题，不留下太多尴尬心碎的人太少了。可是，最终成全我们的，依旧是爱不是恨。

我有一位特别努力的女朋友，她对生活、职业和爱好投注的精力远远超过一般人，成效也很出众，大家都以为她是个特别励志的女子，身边的“人生赢家”那个款型，每次拿成功人士开玩笑，她都微笑否定。

一天，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做客，我惊讶地发现，巨大的新房子里只住着她一个人，窗外飘着雪，我们俩靠着暖气，围着小小的精

致的圆桌，各自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打开往事。

在大家眼里我是个特别勤奋的人，实际上，这种超越常人的努力是从三年前我离婚开始的。

我和孩子的爸爸曾经是一对特别相爱的恋人，因为爱情走进婚姻，因为爱情迎接女儿的到来。只是，孩子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幸福，反而被教育方式、老人、保姆等一地鸡毛的琐事离间了感情。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分歧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沟通，直到无话可说，婚内分居近两年。

特别痛苦的婚姻，不是没有感情，而是眼睁睁看着深情被岁月消耗却无能为力。两年里，我尝试各种修复与弥合，收效不大，最终，我们双方都觉得婚姻是件若有若无的摆设，价值仅在于证明自己是体面的社会人，以及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我们早已失去有温度的互动，对方的任何信息都懒得关心，甚至因为这种婚内淡漠心里产生浅浅的叛逆和怨怼，如此继续，怨恨迟早积聚成仇恨，我们将连基本的礼貌和情分都维系不住——对于很多中国式夫妻，或许这些都构不成离婚原因，中国式家庭往往不是过得好，而是忍得好和演得好。

可是，我是演技比较差的那种，眼看着爱人渐成仇人，太煎熬了，经历各种努力都没有改善之后，我彻底放弃，提出离婚。

他惊讶又愤怒。

男人觉得婚姻状况糟糕与希望打破是两码事，尤其，一个曾经那么仰视他、他也自认完全搞得定的女人突然要离婚，是个男人肯定都会有措手不及、颜面尽失和恼羞成怒的感觉。很多时候，分手的难度不在于情深，而在于由谁提出来，以及主动权貌似把握在谁手中，主动的人具备心理优势，自感被动的人则充满不甘，那种委屈和愤懑总得找个渠道宣泄，虽然失败的感情与婚姻实际上并没有主动与被动、赢家与输家的区分，谁不是付出了岁月和真情呢？

他请了三位律师咨询离婚，关键是财产和孩子。

我说孩子才是我最珍贵的财产，其他怎样都行，而且，女儿肯定是跟着妈妈更合适，但是，他坚持要孩子，让我法庭见。

我说，我宁愿现在做绝育手术，成为没有能力再拥有孩子的弱势方，孩子一定判给我。

他沉默。第二天，他的律师告诉我，如果我这么做，可以反诉我不过是为了抢孩子恶意自伤，官司未必赢。

于是，我们剑拔弩张准备诉讼程序。

没有经历过离婚诉讼的人，无法体验那种煎熬。

搜集各种证据击倒甚至打垮对方，而那个对手，却是曾经和自己耳鬓厮磨预备白头偕老的人；提交符合离婚条件的各种证据，准备好一审不通过二审，二审不通过三审，几个回合下来，很多夫妻便再也消耗不起，撤回诉讼继续形式上的婚姻；而全部程序走完，两三年光阴就在仇恨和斗争中度过，对彼此的身心、情感、事业、声誉都是巨大打击。

那时，我们的女儿三岁，刚刚上幼儿园，是个特别内向敏感的漂亮小姑娘，我不能想象，经历两三年这样的家庭变故，孩子内心将有多大创伤。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和妈妈的心头肉，我是成年人，生活怎样变动都能承受，可是，孩子扛不住，幼年的伤害是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口。

我们维持家庭表面的平静，却在孩子抚养权的拉锯战中磨损着。有一天，我发现女儿蒙着被子偷偷地哭，三岁的小人儿似乎察觉出家里伪装的和睦、大人虚伪的笑与应付，哭得小床都在颤抖，我轻轻拉开被角，她扑闪着大眼睛安慰一般地说：“妈妈，我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娃娃了。”

我瞬间崩溃，孩子多敏感啊，绝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当晚，我主动向他认怂。

我对他说，如果他是真心爱孩子，不是为了报复我让我难受才抢孩子，我同意把孩子给他，离婚协议里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请他加一条：假如他再婚，孩子归我。

他吃惊地看看我，问我为什么想通了。

我说，我是妈妈，假如女儿能够得到最多的爱和最好的成长环境，我丝毫不在意她最爱的人是不是我，甚至，她可以对我有误解和不满，只是，她自己一定要过得好，一定要觉得爸爸妈妈都是爱她的。

我最后说：

请你的律师团队起草协议吧，所有条件我都同意，只求速离。

不要试图挽留去意已决的女人——女人心灰意冷前一定都做过特别多的努力，只是男人没看见，或者装作没看见，错过这个节点，女人就是破釜沉舟的勇士。

甚至，我明白那种看起来的豁达实际上的藐视多么伤男人面子，可是，我也同样理解，女人得万念俱灰到什么程度，才宁愿放弃一切也要逃出婚姻。

三位律师商量后起草的协议苛刻又严谨，尤其对探视权规定得极其严格，在上小学之前我都不能带孩子外出旅行，或者将孩子带离住所过夜，如果我想陪孩子睡觉给她讲故事，只能回到那所尴尬的房子，特别注明的是，如果我再婚，将永远失去对孩子监护、抚养权变更的请求权。

我不想再拖下去，签了。

我用最短的时间在同一个小区租了一套简陋的房子，这样，我可以在孩子幼儿园做早操的时候偷偷看她几眼，至少，她和我只隔着200米的距离，仿佛伸手就能碰触。

于是，我仅仅带着书、衣服、箱子这些私人物品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家”，其余寸缕未取。

你感受过对孩子刻骨的思念吗？

眼前是她心里是她梦里还是她。

那段时间，我不能看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见了眼前就有幻觉，好像是我女儿，忍不住要走过去抱抱；深夜，我一遍又一遍看电脑里女儿的视频，各个阶段的影像历历在目，第一次笑，第一次爬，第一次走，第一次叫妈妈，心揪住一般疼痛；手机里几乎全是女儿的照片，我经常隔着触摸屏，把照片放大，似乎能感觉到她头发的柔软和小小身体的温暖，还有肉鼓鼓的小包子一般的脸蛋儿。

假如你有孩子，一定能理解，见不到孩子，是对妈妈最大的残忍。

你问我为什么如此痛苦还要选择离婚？

呵呵，凑合的婚姻不过是形式上的完整，实际上埋葬了三个人的信任、情感、爱与新生的可能；离婚是尖锐的痛苦，却是为生活开启了另外一个出口。

在貌似完整却充满分歧的婚姻里，父母没有爱的温度，总是冲突和对抗，孩子更加无法避免矛盾型人格。而一个人带孩子，至少能够用自己连贯的思想与方式和孩子共处，给孩子纵然有缺憾却平稳的生长环境。

我和孩子爸爸联合起来撒谎：妈妈要到外地工作，不能天天陪宝宝，但是，妈妈每个周六都会回家看宝宝，因为宝宝是妈妈唯一的、最爱的小宝贝儿。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逐渐接受了妈妈只有周末才回家的事实，她的生活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充满疼爱和宠溺，胖胖的小手经常在地图上指：这个礼拜妈妈在北京出差，下个礼拜在上海，还会到郑州……妈妈，你的老板什么时候可以不让你出差呀？

可是，她哪儿知道妈妈就住在离她100米的小房子里呢？她哪儿知道，妈妈常常偷偷看着她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去幼儿园呢？

三年了，我的宝贝像生活在《美丽人生》的电影里一样，在“妈妈出差去”的情景剧中快乐安静地成长。

那么，那些想孩子的晚上我做什么呢？

我不停地画图、接工作单、研究各种各样的设计案例，把工作量安排得满到溢出来。哭泣没有用，怨恨没有用，倾诉更没有用，我花了那么大代价走出沉没的婚姻不是为了折磨自己，在另一种方式里颓废，而是要给自己重生与出口，以及开始新生活的可能。

我用工作填补思念，每天累到不想动爬上床就睡。

不可否认，起初促使我发奋的动力是怨恨和不甘，我眼前总是浮现他找来的三个冰冷而职业的律师的脸，告诉我不可能打赢官司抢到孩子。我很幼稚地想，总有一天，当我比他强的时候，可以请六个律师把孩子抢回来，可以推翻那些苛刻的探视协议自由自在牵着孩子的手。

我带着这样的恨努力工作，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我的服装设计作品得了大奖，业务的开展也顺风顺水，很快成立了自己的定制服装工作室。

只有每个礼拜六，天大的事情我都不去，因为，这天是妈妈“出差”回家的日子，这是我和我的宝宝最珍贵的相聚时光，我不想让孩子有一丁点儿失望。

我去深圳领奖。

站上领奖台的那一刻，我的眼前不再是女儿的脸和过往的生活图景，而是这些日子满满的工作、客户们的肯定和支持，以及被闪耀的灯光照射得一片光明的舞台，瞬间，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恨与委屈倏忽落地。

我已经不记得拿到奖杯的过程，可是，却清楚地记得那天内心里的翻腾：

无论出于对孩子的爱，还是对我的恨，他不把孩子给我，可是，这些日月，他付出了扎扎实实的爱。

带一个孩子容易吗？吃喝拉撒睡，梳头讲故事，上幼儿园去兴趣班，病了抱累了背，他付出了自己的心力，担得起好爸爸的称呼。

甚至，没有他承担起照顾孩子的大多数责任，我哪里能把整块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实现自己的梦想？客观地说，我的成绩里有他和他三个律师的功劳。

很多事情的纠结不过就是个心结，的确，没有过去的经历，成全不了现在的我；没有从前失败的婚姻，成全不了眼前涅槃的生活。

命运拿走一些美好，但也还回了另一些圆满。

世界上没有完美，任何表象的完美，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看到有缺憾的另一面。

人生那么长，多一点爱不好吗？何必心心念念地去恨一个人呢？

从那天起，我就放下了。

我尽量配合他的教育思路引导女儿，在一切可能的时候告诉女儿爸爸妈妈多么爱她，尤其，她的爸爸是个多么值得她尊敬和骄傲的人。

女儿很快乐，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出家庭的变化。

我也释然，继续自己的事业，以另外一种方式做个好妈妈。我希望有一天，当孩子更大更懂事的时候向她解释我们的状况，希望这个过渡自然而然，把伤害降到最微小。

同样，我也由衷地希望他有一天能够理解我的选择，放下对我的怨恨。如果真的深爱过，就值得体面收场。

真爱能泯灭仇恨，或早，或晚。

实际上，我听到她半夜醒来看孩子视频那段就已经泪流满面，同为母亲，我太理解妈妈想念孩子的感受。

生活里，很多灿烂的偶像剧，背后不知经历了多少百转千回的内心戏。

离婚之后能处理好一切遗留问题，不留下太多尴尬心碎的人太少了。

可是，最终成全我们的，依旧是爱不是恨。

我看着她后来像燕子衔泥一样垒起来的这个新家，觉得这里确实是个新开始。

后记:
在我的公共号“灵魂有香气的女子”中，经常由读者投票决定内容和话题，“离婚”是其中点击率特别高的关键词。

随着婚姻关系的变化、女性意识的转变以及婚姻所能带来附加值的削弱，离婚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现象，对于婚姻关系解体的思考角度也会改变。

怎样处理好一段已经没有情感价值的婚姻？怎样对待一段已经终结的婚姻？怎样善待曾经婚姻关系中产生的最大财富——孩子？

女性怎样走出一段失败的婚姻关系，修复情感的内心世界，保护孩子的心灵和生活，面对事业与社会影响的质疑，寻找新的生活方向与出口，很多人都在努力尝试。

愿她们有新的、美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