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欠人生的四场道别

近年来我心头好的影片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比起华美的画面以及故事本身的深刻寓意，一句台词更触动我的心绪：“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心痛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它们道别。”


我不禁萧然泪下，想起我欠人生的那四场道别。


那个春节没有去奶奶家，唯一的一个没有去奶奶家的春节。因为临时计划外出旅行，我决定正月十五那天再去看奶奶，但是她却在正月十五的前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追悼会上，我甚至流不出眼泪，儿时的片段杂乱无章地闪过：她的笑容，她做的肉松，她对淘气的我永远无可奈何的宽容。我知道，奶奶迟早是会走的，但是我没想到，我会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会来不及和她说：“奶奶，永别了，谢谢你没有章法和原则的疼爱。”没等我完成最后的道别，她便仓促地、断然地、独自地离开了我的世界。这样的离别方式，甚至比她的离开更不能令我释怀。


我因病缺席了我大学的毕业典礼，所以，全班的毕业合影里没有我，所有人都喝多了的毕业晚会上没有我。这种没有道别的结束，让我觉得自己的青春草草收场。即使拿到了毕业证书，也好像宣布我的大学时代永远肄业。如果我知道遗憾会这么深，这么远，我就算打着点滴也要去参加毕业典礼。我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不和我的大学时代正式地告别，怎么可以不和为了考高数整夜泡过的自习室、无数个夜晚和舍友进行卧谈的宿舍、每次都期待和他偶遇的开水间、以及和同学在深夜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操场正式地告别，我竟然没有再最后一次去看看它们，再最后吃一次难以下咽的食堂，再最后睡一次我吱吱作响的上铺，再最后看一眼我爱过的人的眼睛。


我选择用短信的方式和我的男朋友分手，如此的残忍，如此的不负责任。我用简短的几句话结束了我们为期几年的关系，我甚至托朋友去他那里取回了我的东西。多年之后，我仍旧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内疚。是一种不愿意面对的不成熟，和一种急于逃避的自私，让我当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现在明白，我应该和他认真道别的，告诉他我也曾深深爱过，感谢他陪伴我度过的每一天，无论如何，那些美好我会一直记得。我也该向他勇敢地承认，我不爱了，我无法实现自己曾经很认真很认真许下的的誓言，我背叛了自己最当初的选择，很抱歉，让你看到了我的残忍。


我欠人生的最后一个道别，是去远方看我的一个朋友。有所不同的是，我和他其实是道过别的，之后我才钻进车里。可当汽车开动后我无意间瞥向他，发现他满脸灿烂的笑容，还在远处朝我不停地挥着手，但我已经来不及再向他挥挥手了。我想，从他的角度看来，我一定显得漠然和残忍吧。不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车窗外他善意的、不舍的笑容和站在马路边迟迟不肯离去的身影，一直等待我的车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每次想起，我都觉得难过，我很后悔没有在上车之后再向他挥一挥手，我宁愿自己是他，看着冷漠的朋友远走，也不愿意成为那个冷漠的朋友。


慢慢地长大，我才明白，得不到想要的，或者失去一直珍惜的，并不令人遗憾。因为人生就是如此，我们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在某一个时刻相遇，又必然会在某一个时刻分离，我们总是在不同的阶段和不同的人同行，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又不断获得的过程。而真正叫人遗憾的，是没能和这些陪伴过自己的人和岁月好好地道别。我终于明白，不管爱得多深刻，恨得多露骨，只要好好地道别过了，便可包装好埋藏到心里，不再提及，甚至不再想起。而如果亏欠它一场道别，它便会紧咬着你的回忆不放手，惹得你频频回顾。

    可以亏情，可以欠债，但是不要空缺人生中的那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