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故事四 在想象中热恋，在想象中分手

分手故事四 在想象中热恋，在想象中分手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作者：毛路 赵珈禾

恋爱时间：一年
小姑娘
性别：女
年龄：25
职业：审计师

M
性别：男
年龄：32
职业：审计经理


■ 她说：
那时候的北京，还不像现在这样，一阴天一下雨，就是不折不挠地连绵一礼拜。我上大学那会儿，夏天常常是万里无云，偶尔下一场雨都是恩赐，仿佛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或事，要伴随着落雨来人世间走一遭。


去M公司面试那天早上，居然好巧不巧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冷风卷着水滴，绕开雨伞的虚弱抵抗，刮得人一身湿气。好不容易挨到了公司大堂，我收起伞便急忙忙地朝前台奔去。待我报上姓名学校后，那位妆容精致的前台女士指了指身后的沙发，眼神却在我的脚上打了个转儿，短暂又轻蔑。我低头一看，鞋尖上的一只蝴蝶结已随风而逝，仅存的一只，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怎么看都是浓浓的拙劣味。我掐了掐时间，咬咬牙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公司楼下的新天地迅速买了双高跟鞋。当我昂首挺胸地一边接受前台惊诧的目光，一边朝着面试的会议室走去时，心却在为刚花出去的半个月伙食费而滴血。我直直地朝那扇门走去，就这样直直地撞入了一出晚间八点档的剧情，因为门背后，迎接我的是“烂俗办公室恋情”的男主角M。


是的，我是M亲自招进来、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干将。我随他征战大江南北，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每当看着他面对刁钻的客户应付自如，谈笑间卸去对方大半功力时，我的那颗少女心就砰砰地跳，都是崇拜。很快，我们这个行业里让人闻之色变的“忙季”到来了。所有人每天都顶着一副黑眼圈，满眼血丝地扎根在电脑前，看着报表，改着报告，做着底稿，往往到了半夜，整栋办公楼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M手上的一个项目报告，临时要做大改动，时间紧迫，他当天就把在大上海出差的我召回北京，往他办公室一坐，两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忙活。不知不觉，等我再抬眼看表的时候，时针竟已滑过了凌晨2点，M揉揉眼睛站起来说：“完工，回家吧！”我疲惫地看着他，领带早已解下，平常熨得笔挺的衬衫都是褶皱，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他一脸狐疑，待反应过来，恼怒地伸手拍我头。我赶紧躲开，调皮地继续对他笑眯眯，没想到他突然走过来，一脸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眼里仿佛有亮光，又似火苗般灼人，我闪了闪眼神，说：“走吧。”他开车先送我回家，车到楼下，他过来帮我解安全带，距离太近，如火要燎原，一点即燃。他偏偏这时候问道：“不请我上去坐坐？”我闪了闪眼神，说：“走吧。”


自从那一晚在一起后，我俩之间的火势就熊熊一发不可收拾。假装不经意路过他办公室的偷瞥，一块儿选的情侣水杯，下班后走一站地等他的车来接，抱着枕头一起商量新项目的方案——那快乐，像小时候从邻居家偷来的糖，含在嘴里怕化了，表情太愉悦呢，又怕会被旁人发现。


只不过现在回头看，我当时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忘了他同时也是个严厉得出了名的上司，而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回跟一个同事P一起做项目，P高我几个level，又存了要跳槽的心思，因而基本上把所有的活儿都分给了我。任务重时间紧，我一望着P的背影，便如谢耳朵般，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幻想可以发射出隐形脑电波，用意念击毙敌人。最终，当他在某日凌晨12点又给布置了一项任务后，我这头骆驼被彻底压垮了！于是我不管不顾地爆发了！一口气把他的罪状和我的不满全都倾倒而出，并坚定地表示：本姑娘不干了！不过，P君也不是吃素的，转身就跑到了M办公室告状。我当时一脸笃定，内心台词是：哼，谁怕谁？


但令我跌破眼镜的是，M一听完整件事，当着P的面，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并勒令我明天一定要交上那份报告。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P一脸小人得志地踱出了办公室，我则被Ｍ留在他办公室，表示要“再聊聊工作态度”。等Ｐ把门关上后，Ｍ这才卸下刚才的冷面孔，拍拍我的肩膀：“你看你，我不过说你几句，就掉眼泪了，快擦擦吧。”他递给我几张纸巾后，继续说道，“你知道Ｐ是什么来头吗？他叔叔是咱公司的大老板。这事儿就算你再有理，惹到大老板，咱俩谁都吃不住，还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吧。”说完，他安静地瞅着我，等我表态。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后，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开始崩塌了，那个角落的我正心碎地喊道：天哪，这是我一直敬仰的人吗？自己爱的人受了欺负，只因对方有点背景，他就毫不犹豫地丢弃了我，和那无耻之徒一起指责我，难道我爱的一直是个懦夫？或者更可怕的是，会不会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真的爱我，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新鲜的玩具呢？我越想越恐慌，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却找不到出路。看着他期盼的双眼，我只好轻轻地点点了头，说：“我懂。”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就埋下了一个死结，开始带着批判的眼光，去推敲他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一个项目获得了老板的表扬，他那天就会特别高兴，非要带我去商场买衣服或者鞋子；他开始带我见他的朋友们，哦不，应该说，生意伙伴们。他们一帮人会各自带上女伴，去郊区打个高尔夫球。而这个时候，他一般都无暇顾及我，把我丢在一堆浓妆艳抹的女人里，自己则和“潜在合作伙伴”聊天谈生意；他有一群自学生时代就特别要好的朋友，每个周末都会聚餐，可他基本上不带我去，给的理由只是那里面有在同一个公司上班的朋友，看见了影响不好。可我有一回瞄到他手机里的聚会照片，上面分明还有他的前女友。我有一天就没忍住，生气地问他是不是担心前女友看到我，结果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


这一切一切的迹象，仿佛都在将我引向一个结论：别傻了，你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好有一副还不赖的皮囊，可以供他工作之余解解闷。张爱玲说起自己对胡兰成的爱，用的是恨不得爱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读书的时候，我就对这种爱嗤之以鼻。凭什么两个人要这么不对等地去爱呢？真正的爱，适合你的爱，难道不应该是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信任，给彼此撑腰、给彼此正能量吗？


这个时候，好巧不巧地，前面出现过的跑龙套的Ｐ同学又出现了，最让我惊奇的是，他居然没辞职，还当起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官儿，借着官职，让Ｍ把我借给他做一个星期的项目。我坐在Ｍ的办公桌前，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确定？”Ｍ点点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乖，就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对自己说，给自个儿留点尊严，早点撤吧，此人非良人，此地也非久留之地。在大概有一分钟的沉默之后，我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我辞职，我们分手吧。”说完，留下Ｍ一脸震惊地坐在办公椅上，我昂头挺胸地走了出去。之后我辞职，把他手机号码拉黑，再也没有联系了。


分手后，我和当时的同事也断了往来，常常关起门来就是一整天，谁也不想见。虽然意气用事地把他拉黑，过几天还是没忍住，偷偷去黑名单那里查看，发现他一开始连着打了三天的电话。我不是没有心软，毕竟人心肉长，暗地里跟自己说，要是他明天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接，正好和他好好对质一番。结局你也知道，第四天手机就再也没动静了，我的心也就这么冷下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我也渐渐不再对过往介怀。回看来时路，其实当年的自己，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确小女孩脾气多了点儿。哪来那么多为爱拔刀、不顾前程的戏码？不过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罢了。




■ 他说：
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我升职当了经理，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人力部就给我派了个新活儿：面试应届毕业生。那天的记忆，之所以到现在都特别清晰，是因为一个小姑娘。那天我到得早，就无聊地坐在外面大厅翻杂志。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俊俏，估计是来面试的大学生吧，可总是时不时地低头瞅自己的高跟鞋，十分不自在。我用余光一偷瞄，怪不得，鞋子被雨水浸泡得厉害，都不能看了。忽然，她倏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楼下走去。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看不明白啊，怎么还没面试就走了啊？结果过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小姑娘仰着头踢踏踢踏地又回来了，精神状态可是比之前好多了。我又用余光一瞄，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只见原来那双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楼下新天地的专柜高跟鞋。有点儿意思嘛，我看看手表，起身往面试用的会议室走去，心里盘算着，以后有这个小姑娘陪着加班，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入职没多久，小姑娘就和我混熟了，工作起来像个拼命小三郎，像当年的我。看着她在办公室里忙碌着，马尾在脑袋后面一翘一翘的，我有的时候竟看得失了神，这可真不像我自己。有一回加班，我俩虽然都熬得双眼通红，可她毕竟年轻，精神头儿还挺好，还有兴致开我玩笑。


我看着她离我不远的小脑袋，一时没忍住，伸手就揉了揉。小姑娘像是被吓着了，木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又害羞地去看别处，那模样真是可爱。送她回家到楼下后，我忍不住又想去逗逗她，就问道：“都到你家楼下了，怎么不顺便请我上去坐坐呢？”没想到，这回小姑娘害羞归害羞，居然颇有胆量地就邀我上去了。这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


在一起以后，小姑娘更可爱了，我都奔三的人了，不得已还用起了她给我买的卡通水杯。一开始都是美好的，可渐渐地，小姑娘的孩子脾气就显露出来了。有一回工作的时候，我去找她修改下报告，提了点个人意见，我这边刚开口没说几句呢，小姑娘噼里啪啦就回道：“为什么呀？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改来改去还不是一样！多没工作效率呀！”说完还眨着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我。这叫我怎么下台呢？不发火吧，周围的员工都在偷偷打量我们这边呢；发火吧，也不行，小姑娘回家得怪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凶她了。我缓了缓情绪，只好搬出“上级指示”来镇她，不过以她不畏强权的直性子，我还真怕这招不会一直管用。


果然，没过多久，小姑娘就给我捅了个大娄子。那段时间，她和同事Ｐ一起搭档做项目，每天晚上回到家，她就一脸苦大仇深地跟我抱怨Ｐ的极品事迹。这种事情吧，工作这几年我遇到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知道其中的痛苦，可熬过来以后，才明白那句“杀不死你的使你更坚强”真的是至理名言。所以我一边安抚她，一边开导她，希望能给她点帮助。没料到，有一天晚上，Ｐ居然气冲冲地敲开我办公室的门，说她的工作态度非常不配合，项目没法做下去了。要知道，Ｐ在公司里出了名的难惹，仗着自己叔叔居高位，向来对旁人颐指气使，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远点儿。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小姑娘也叫了进来，指责了她几句，算是把Ｐ给敷衍了过去，之后又怕她想不开，把她留下来单独解释了一番。好在小姑娘算是明事理，思考了一会儿，懂事地表示理解。


工作上的事情摆平了，结果感情上又出问题了。我有一帮狐朋狗友，经常会周末小聚，其中有一位恰好也在我们公司上班，远近闻名地爱嚼舌根，可每次聚会他都会去，轮到我组织的时候，也实在不好意思不叫他。要是带上我家小姑娘吧，被他瞧见了，肯定得在公司里传得人尽皆知。我倒是无所谓，可小姑娘刚入职，就被大家知道和自己的上司在一起，影响得多不好呀。以后年末评分或者升职，估计都会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以她的耿直性子，还不定得多气愤呢，所以，每次聚会我也就不带上她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对这件事这么介意，有一回看到我们的聚会照片，认出上面有我大学时候的前女友，非说我不带她去，是因为还对旧情念念不忘，任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一开始，我还好声好气地摆事实讲道理：你看呀，虽然这个聚会不带你去，可我和工作以后认识的、不是一个公司的朋友聚会，可都是把你带上的呀。可她还是一个劲儿地纠结我的前女友，天地良心啊，我和前任现在纯粹是好朋友，人家现在都有男朋友了好吗？到后来，我也累了，就由着她闹，结果她又说我一定是“玩腻了”“厌烦了”。我本来是满腔柔情蜜意的，她成天这么闹，弄得我最后也筋疲力尽，双方陷入了冷战。


过了一周，她居然先打破了僵局，主动敲开我办公室的门，说要和我商量Ｐ找她做项目的事情。我觉得自从上回和Ｐ的争端后，她应该吸取了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她是来问我能不能回绝Ｐ的。这不是让我难做吗？于是我好声好气地劝她，就当多锻炼锻炼。


再说了，她已经惹过一回Ｐ了，就算这回我找个理由把Ｐ糊弄过去了，难保Ｐ不死心下回故技重施呢。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丢给我一句“分手”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半天脑袋都是空白的。再打她手机，就显示一直无法接通，给她留言发信息都石沉大海，公司同事也说自从她辞职后，再也没和她联系过。


我一直对这段关系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感到十分困惑，她单方面就给我定了罪状，然后不给我辩白机会，就切断了一切和我的关系，只在某一天夜晚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写道：原来我爱的一直是自己想象中的你。所以多年以后，她主动联系我，问我是不是愿意做这个采访，我一是惊奇，二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答应的。


现在，看完了她的述说，我倒是觉得，何止她爱的我，就连她恨的怨的我，也是她自己想象中的我。她给自己编了一出华丽的剧，抱着非黑即白的心态去看待我俩之间的问题，然后用她自己的方式，自以为“有尊严”地结束了一切。其实，所有关系中的问题，不都是要靠两个人放下姿态，好好坐下来，敞开去谈，才能一起解决的吗？出了什么事情，如果都像她那样，动不动就搬出“分手”这个杀手锏，到头来，也只会让感情千疮百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