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做机械设计的感受45：小E谈话之三

在日本做机械设计的感受45：大学生小E谈话之三

Chapter 1.
11-19
我有一份材料，需要递交给小E的那个部门，担当者是小E的tutor。
我拿着资料，到那个部门去，发现那个担当者不在，
我看看墙上的白板，那里写着他出差了。
我又看了看旁边，小E在座位上，于是我就去问他。
我说，你的tutor在么。
小E说，不在，出差了。
我说，下周呢（当时已经是周五了，所以我问下周的事情）。
他说，下周也不在，下周一tutor有另一个出差，还是自己给订的飞机票和车。
我说，我有个图纸需要交给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E没有回答我，而是把手伸向鼠标，
他在电脑里找了找，告诉我，飞机是他给订的，航班是东航的。
实际上，航班对于我来说是无效的信息，说了我也不需要。
我关心的是，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我手里的图纸怎么办。
小E貌似还没有养成习惯，去考虑对方需要什么，还只是乐意于对自己知道的事情去陈述。


我又看了看墙上的预定表，那里写着那人下周一和周三四五出差。
我问小E，他下周二会在吧，
小E说，好像是的，
我说，我这个图纸需要交给他，如果放在他桌子那里，我怕周末搬东西时给弄没了。
小E说，那你放在我这里吧，他回来我再给他。
我说好的，然后就把图纸交给了小E。
然后简单聊了两句，我说我先回去了。
这时，小E笑嘻嘻地对我说，你给我两百块钱，要不然我把这材料扔垃圾桶里。
我没有接他的梗，只是淡淡地说，没事，这图纸我有扫描件，你要是弄丢了我再打印一份就好了。
他说，开个玩笑了。

他最后的这个玩笑，其实挺有深意的，反映出的是某一种思维倾向：
做工作的时候，不是去想着把工作本身完成之后领取报酬，
而是想着工作的时候能否额外给自己带来一些利益。
这种心理不能单纯地评价好与坏，社会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存在着一些中间区域。
但是退一百步说，就算是你想弄点额外的利益，前提是你起码要把份儿内的工作做好，
然后如果别人觉得你值得感谢，给你些好处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正事不做只想闲事儿，那么多少有些有失偏颇。

Chapter 2.

11-25
今天上午，小E到我们部门来找我，他到我桌子这里，先是寒暄了几句，
他说，这段时间，他在考虑子子前辈还有谢哥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开始对工作上心一点了，
他tutor做过的一些报价细节，他也开始看一看，了解一些了，
他感觉现在公司对他信任一些了，也开始交给他一些任务了，谢谢子子前辈和谢哥。
我说，那就好，你继续努力吧。

然后小E拿出了一份图纸，是我要做的气罐，就是前几天我递给他的那份图纸。
这个一般是他tutor担当的业务，现在估计是让他来处理一点，
图纸上有一个铭牌，制造厂发来的图纸里，铭牌用虚线画的，表示位置在气罐背面，
而这次我标注了一下，让他们更改为铭牌装在正面。
因为从布局图来看，气罐背面是不好接近的地方，所以这次我想让他们修改一下。
小E说，他能看懂这个意思，但是tutor看了这个标注，认为这句话写和不写都一样，没有必要，他问我到底是否需要。
我说，估计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个hasen，表示在反面的意思，你跟他说hasen的事情，他就会明白了。
小E问我，hasen是什么，
我说，是日语里虚线的意思，
他问，汉字是什么。
我说，破線（はせん）。
他说好的。
我想了想，在那个标注旁边又写了几句话，来补充解释一下，有助于看图人的理解。
然后又聊了几句，他收拾图纸就下楼了。



过了一阵子，小E又给我打电话，我正好在一楼办事，
办事时我没接电话，办完之后我就直接去二楼找他了。
小E说，他也给我发邮件了，气罐的接头是什么形状的。
他说的没头没脑的，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我看看了他打印的资料，是另一位中国人前辈发的邮件，
那位前辈的座位也在旁边，我直接找他去谈了，问明白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气罐图纸里有几个接头，前辈把接头型号发给厂家之后，接头厂家发来邮件，需要确认接头的壁厚和形状。

我和前辈谈话的时候，因为涉及接头这类的专有名词，所以对话我们都是直接说的日语，
我们谈的时候，小E也在旁边站着。
我们谈完后，小E说了一句：大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说日语。
我对小E说：
因为都是专有名词，用日语容易说一些，不用特意去转换了。
另外，我俩说中文还是说日语，都能把问题说清楚，
但是这次你也在旁边听着，我们说日语，你可以学习一些日语，
你在工作中面对的，大部分都是日本人职员，
你应该练习，如果这个事情让你对日本人解释，你该怎么说，
我们用日语来说，你听到之后，就会学到一些说法，就对你有好处。
中国人说的日语，比较简单易懂一些，你也容易学一点。
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懂了么。
小E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听懂了。
不过我知道，刚才我们说话时，他在旁边，眼神和表情都没有跟上话题内容，
估计他没把心思放在听我们讲话上，只是在一门儿心思想着我们为什么要多余说日语，
所以他就没有把这当作一个学习机会。

这里涉及的，还是那两个事情，一个是日语，一个是工作中的对应。
关于日语的事情，在上面的文字里，当时对小E解释过了；
关于工作中的对应，当时没说，是下面这样的。
工作上一个事情摆在那里，怎么去给对方说明，对方会怎么回答，都是有一些“固定模式”的。
处在“说明”一方，或者是“回答”一方，一般都是按着这些“固定模式”来说或听的，
这些“固定模式”，如果能够知道了解，那就是所谓的“拥有工作经验”的一个表现。
如果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不知道这些模式，那么在“说明”或者“回答”的时候，就会给对方一种“不够清晰”的感觉。
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可以听听公司里别人怎么问怎么答，
把听到的东西积累之后，变成自己的东西，自己就会说了，
积累之后再开口时，就会让别人感觉走上了轨道，有靠谱的感觉了。
小E作为新人，他现在工作的内容，需要主动交涉的内容其实并不多，
好不容易有一个需要交涉的机会，原本对他可以是一个锻炼的，但是碰巧我也是中国人，
我尽量说了日语，结果他没有去听，其实有点浪费了。
一个是新学一些日语，一个是新学一些问答对应的方式，
这些都是他值得去做的事情，但是他暂时还意识不到，告诉他之后，以后他也许会学到吧。

我们当时说日语，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旁边的日本人听到之后，知道我们在谈什么，不会感到迷惑。
如果我们用中文说很多的话，旁边的人就不知道我们是在工作还是在闲聊，对我们也不好。
在日本的职场里，往往要留意周围人的感受，别给别人添麻烦，这也许是他们的文化氛围吧。
另外在论坛里发帖，也会有不同的声音，
也许有人会认为中国人在一起用日语交谈是无聊之举，那么请跳过这一段文字吧。

然后我对前辈说，事情明白了，我们考虑一下。
我和小E回到小E的座位那里，坐下来看那个接头的图纸。
我把气罐图纸和接头图纸都看了看，考虑了时候稍微花了点儿时间。
小E在旁边，他看我不说话，于是就问：总也不看，忘了吧，回去查查再下来？
我对他说，我再看看。敷衍了他一下。
其实形状的问题好办，我当时在意的是材质的问题，
厂家发来的接头零件图有两张，我看了看，壁厚不一样，
一个薄一个厚，选择壁厚的就可以。
问题是，手头那两张气罐的图纸，图纸里的接头材质，两张图纸居然写得不一样，
我觉得应该选择SS400（相当于中国的Q235），理由是需要焊接，
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电话跟上司也确认了一下，上司也说可以，我就放心了。
然后我到前辈那里，让前辈打电话给厂家，问问这接头材质有没有SS400的，
他打通电话后，把电话递给我了，我向厂家确认了一下，最终选择的是SS400.
然后我向那位前辈解释了一下，选择厚壁的，材质要SS400的，
我让他发邮件给厂家，事情就弄完了。




Chapter 3.

事情处理完了，小E对我说，有事儿没，没事儿聊一会儿吧。
我看看表，快要到午休时间了，回去估计也干不了什么，于是就坐下来跟他聊两句。

我看看手头的东西，想想有没有什么能教给他的，桌子上有那个接头和气罐的图纸，
我对他说，你看这个接头，厂家图纸上写的零件名称是coupling，
但是在我们公司里，一般不这么叫它，而是叫它socket。
我说了两个日语单词，他完全没有反应，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懂还是不懂，他也没有去记。

我原本还想展开介绍一些其他的知识的，
coupling可以理解为动词couple的现在进行时，
couple的名词意思是指情侣或夫妇，在日常会话时会常用，
couple的动词意思是连接。
在机械里，coupling除了指接头，还有另外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联轴器，就是把电机轴和被驱动的轴连接在一起的零件；
一个意思是测压口，在油路里用来测量油压的零件。
在这个图纸上，这个单词也表示这个接头的意思，
这些意思都是在公司里会遇到的，如果他了解这些，以后在说到这个零件的时候，
特意区分开来才好，不然对方就不明确他说的是哪个零件。
我心里想了这么多，但是我前面起个头后，
看他既没有表示出感兴趣往下听的意思，又没有去记录的意思，
所以我实在没心思说，就放弃了。

他拿着那个接头的图纸问我，说这个东西中文叫什么，
我说，我知道的叫法是叫“对内丝”，
这个中文的说法我也叫不准，只是听人说过，是不是一般的叫法，我也不确定。
他没有承接我的话，说，就是一个接头。
我接着说，你看，这两端都是内部的螺纹，所以叫对内丝。
他依然没有接话，说，都属于接头的大类。
按照正常的谈话逻辑，你提问我回答，回答之后你要承接一下才好。
他没有承接，让我感觉很别扭，我也懒得说了。

然后他又拿起气罐的图纸，说这个气罐的图纸怎么看，
我说，这个一般是我们设计部门来确认的，不过你是学机械的，了解一些也有好处，
这个图纸是厂家画的，和我们最初发出的图纸有一点区别，
我们主要要看的，一个是看接口口径和接口位置是否正确，
一个是看气罐连接螺栓安装的尺寸，和我设备上的tap是否能对上。
我说了tap，他没有反应。
我试探性地问他，tap什么意思你了解么，
他说，不知道。
我说，这是螺纹的意思，这个单词以后会常用到，了解一下好一些。
他说，哦。

我心里想，关于虚线和螺纹这样的常用日语单词，你都没有掌握，上次聊天你还说自己日语没问题了，有点偏颇。还是那个意思，他局限在自己了解的那些日语范围内，在那个范围内，他觉得自己都知道了，就没问题了，在与日本人谈话的时候，对于一些听不懂的单词，他都选择性跳过了，对于他已经掌握的东西他会注意，对于自己不会的东西没有去注意，这是不够的。同事，他还倾向于用中文谈事情，这对他的日语进步没有好处，如果转变一些会更好。

Chapter 4.
我想了想，还有什么能教给他的，
然后我注意到气罐图纸里，上面写着“第三角法”，这个话题比较重要。
我对他说，你看，这图纸上写的是第三角法，日本图纸都是这样的，和中国是不一样的。
小E问我，哪儿不一样，
我听到他的提问，知道他对第三角法这个词还没什么认识，于是决定给他讲一下。
我把图纸折叠了一下，
说，你看，中间这个视图，画着气罐的上面有管口，然后你看，上面这个视图里可以看到这个管口，“把上面看到的东西画在上面”，这就是第三角法。


他说，中国图纸是什么样的。
我竖直伸出一根食指，对他说：记住，中国图纸用的是“第一角法”。从上面看到管口视图，在图纸里是画在下面的。
听到这里，他用觉得无聊的语气说，这不是一样么，
我说，这两个是相反的，如果不注意，就会把东西做反了，该放在左面的东西被做在。。。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插嘴说：这没啥区别，这些图纸工人都习惯了，放在中国工厂里，师傅也能做出来，都是一样的。

我心中的堪忍袋绑绳终于被他切断，他成功地引燃了我心中的怒火，逼着我给他上一课。
我一改刚才慢条斯理低声缓慢的态度，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提高声调提高语速对他说：
我刚才给你讲了这两种图纸的区别，你说这不是一样么，你给我说说，这TM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我平伸出左右手两手手掌，摆在他面前对他说，左手表示一样，右手表示不一样，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个？！他被我吓住了，眼神在看着我，但是支支吾吾不说话。

看到他总是有反应了，我放慢语速，对他说：我辛辛苦苦给你讲，这两种图纸有什么区别，你对我说这都是一样的，你是在说我傻么？！自己该怎么说话自己不知道么。
他看到我生气了，说了一句：“我错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放缓语气对他说：别人是不是认真对你，是不是为了你好，你总得能看出来吧。除了我之外，别的日本人也会给你讲一些东西，你却这么说话，别人会怎么想。别人会想，这家伙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要对这样的阿呆花费时间。
他说是的是的，然后抬手给自己一个小嘴巴，说自己确实太不注意了。
为了给他一个台阶，我说，放到十五年前，也许我也有同样的习惯，但是在日本呆的时间长了，是会改变一些的。你还年轻，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早点改掉就好了。
他说，好的，谢谢你告诉我。

这时午休的铃声响起了，他说先吃饭去了，然后就起身下楼走向食堂了。
我站起来，想想回自己办公室也没有必要，也下楼往食堂走了。
在去食堂的路上，我就走在他后面不远的位置，
看着他的背影，我在想，刚才他道歉的态度，多少还算是有点儿诚恳的，
不是那种厌倦敷衍的，也许他还只是单纯而已，希望他以后能有长进吧。
他应该算是有一些聪明的，如果能够有些改进，那么将来或许会有好的发展吧。